这一场秀回答了Jonathan Anderson眼中Dior是什么

发布时间:2025-10-03 00:02  浏览量:1

Preface

在本次巴黎时装周连续性策划 “TALK THAT TALK” 中,我们将持续邀请设计师与建筑师,把时装视为一种不断被建构的“设计物”。他们的“他者视角”不仅为我们重新界定时装的本质,也揭示其当下剧变如何成为设计史流变的一个切面。

2026春夏时装周日程中最令人期待的Jonathan AndersonDior女装首秀于昨日终于亮相,社交评论中有人发言Dior的“改变”或许也指向了设计史的变革,从宏观角度看也不无道理。秀后,针对这场时装秀的评论与提问也充斥着每一个时装受众的信息流。我们邀请艺术家李维伊和媒体人戚茂盛拆解Anderson入主Dior以来的创作思路。

在一系列雾里看花式的“预演”后,Jonathan Anderson的Dior女装首秀终于亮相了。巴黎杜乐丽花园里,那个熟悉的灰色方形盒子再次出现。

秀场中央的视觉装置由 Luca Guadagnino & Stefano Baisi 打造,地面上放着一个经典的Dior灰匣子(其实是一个鞋盒,在 Anderson 的记忆里,家中的鞋盒往往都会放一些有关回忆的物件或照片),一个倒置的金字塔悬在它的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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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场中央的视觉装置由 Luca Guadagnino & Stefano Baisi 打造,地面上放着一个经典的Dior灰匣子(其实是一个鞋盒),围绕着灰色鞋盒,光束辐射状充满了整个秀场。

在一片漆黑中,这个灰匣子被打开,伴随尖叫声和推门声,以及那句“Do you dare to enter the house of Dior”,Dior近八十年的历史,历任创意总监(Christian Dior、Yves Saint Laurent、Marc Bohan、Gianfranco Ferré、John Galliano、Raf Simons和Maria Grazia Chiuri)过往的高光时刻混剪闪回,轮番播放。无论身处现场,或是隔着屏幕,大概都会被震撼。Anderson把自己喜欢的Dior元素都放进了这个由 Adam Curtis 制作的短片中,你几乎是第一次遇到一位新上任的创意总监如此大方地,全面地,一个不落地,公开致敬他的前任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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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erson把自己喜欢的Dior元素都放进了这个由 Adam Curtis 制作的短片中,以诠释这份不断演变、既复杂又本能的情感与使命。

在Dior男装成衣中,Anderson果断地与历位前任们进行了风格上切割,沿用了自己在Loewe时期的创作模式,个人意趣先行,一个气质鲜明的新Dior男性诞生了。但是,Dior女装成衣则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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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今年六月上演的Anderson男装首秀让我们得以见证Anderson式Dior的工作方法论。

在相当程度上,Dior女装成衣是其高级订制产品线的一种商业化延展,后者是Dior在塑造品牌核心价值时的密钥。所以他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决定让个人意趣暂且退居到了次要位置,不要急于表达自己的创作立场,而是以这段话来陈述他初步的想法:“敢于步入Dior的殿堂,需要对这座时装屋的历史怀有共鸣,愿意解读其语言 —— 这一属于集体想象的语言 —— 并要有将这一切收纳于匣中的决心。不是为了抹去,而是为了珍藏;在向前展望的同时,不时回望那些片段、痕迹或完整的廓形,如同重温记忆。这是一份不断演变、既复杂又本能的情感与使命。”在这种宏大的叙事下,Dior被放置在了一个精神维度更高的位置上,一种人类集体智慧结晶般的存在。于是,过往系列里的得与失,个人化的审美和情趣,在此刻都显得如此渺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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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宏大的叙事下,Dior被放置在了一个精神维度更高的位置上,一种人类集体智慧结晶般的存在。

同时,他也间接地抛出并回答了新的问题,在后女性主义时代下,“当下的Dior女性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不仅只是一个关于时尚风格的提问,同时也应该是一个偏向于社会化的讨论。尤其是在“当代Dior女性”的形象已经在上一任创意总监的任期内塑造完毕后,整个社会对女性的认知迈入到了一个新阶段。

答案是复杂且多元的 —— 如果你也观看了秀前女艺人的试装纪录片,你定会有相似的感知:智秀诠释是印象中Miss Dior式的甜美,淡绿色的绸缎礼服代表着法国高级订制在1950年代的黄金岁月,让人联想到的了Yves Saint Laurent时期的俏皮;迪丽热巴的蓝色针织马甲和白色雪纺花苞裙则展示了高级订制工艺如何给一些看似简单的产品画龙点睛,这是Raf Simons任期内Dior最出彩的地方,繁简有度;Jennifer Lawrence则代表了过去近十年里,“Dior女性”这个意象被重新赋予的风采:潇洒的风衣、学院派的衬衫和马甲、剪裁利落的西裤,这是Maria Grazia Chiuri的功劳;至于Mikey Madison,她作为一张新面孔,仅仅是上身的那件粉色马球衫,你就知道Anderson的趣味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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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秀诠释是印象中Miss Dior式的甜美,淡绿色的绸缎礼服代表着法国高级订制在1950年代的黄金岁月,让人联想到的了Yves Saint Laurent时期的俏皮。

让一位时装设计师在一个系列里同时塑造出如此丰富的女性形象其实是不容易的。曾几何时,Dior是一个紧扣“优雅”的品牌,但如今,我们已经很难相信纯粹的优雅了,我们生活的世界也不再要求女性时刻保持端庄的,优雅的姿态,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角色的多面性为Anderson提供了的创作基底。

他意外地没有选择以Bar Jacket作为开场造型,而是一条白色抹胸鸡尾酒礼服,钟罩式的廓形,胸前和裙摆分别系着蝴蝶结,无数的褶皱犹如一块千层蛋糕,十分轻巧。同时延续了6月份首个男装系列里的核心元素:以 Donegal Tweed 重构的 Bar Jacket推出了更短更迷你的款式,以“Delft”礼服为灵感的结构继续出现,而且不仅仅只是停留在短裤的两侧。18世纪宫廷服饰元素,从男装过渡至女装,进一步被解构重塑。于此,Dior男性和Dior女性在视觉上真正意义地迈入到了一个同频的叙事路径上。而这本身就是一个浩大工程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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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 2026春夏女装系列中的开场造型,宣言式陈述了这一季的关键词“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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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 2026春夏女装系列中Bar Jacket颜色、造型上的不同应用及变化。

如同秀前预告和开场短片的共同指示,你能在这个系列中轻松地看到历任创意总监们的创作痕迹:Dior本人的经典晚礼服被再度创作,Anderson推出了三款更加当代版本的“Junon”晚礼服,同样是保留无肩带的上身设计,原作中越来越大的薄纱花瓣裙摆和蓝绿色渐变感的刺绣转而更轻盈。这件原本体积庞大的晚礼服以更加轻巧的鸡尾酒礼服款式“返场”。Anderson还采用了不少修饰臀部的“隆起”设计,其灵感也是来自Dior本人当年创作的“Cigale”晚礼服。这样的“隆起”结构本身也是Anderson沉迷多年,在打造廓形,营造体积时惯用的处理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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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erson还采用了不少修饰臀部的“隆起”设计,其灵感也是来自Dior本人当年创作的“Cigale”晚礼服。这样的“隆起”结构本身也是Anderson沉迷多年,在打造廓形,营造体积时惯用的处理技巧。

Marc Bohan时期的1960年代廓形变得更加几何化,比如那件绿色迷你短裙式的双排扣羊毛大衣,Anderson在前襟处故意制造折纸效果的褶皱。由Stephen Jones打造的,造型和轮廓更夸张的黑色海盗帽散发着一种属于John Galliano式的戏剧张力,特别是第六套登场时,这套全透明的蕾丝礼服,翅膀般的蝴蝶结,这是否是从Galliano的Dior 2005秋冬高级订制系列闭场造型中汲取了灵感。Roger Vivier为Dior打造的 Louis高跟鞋久违地“复活”,一对兔耳朵从脚舌处立着,边走边摇晃。而且整场秀的空间氛围又让人想起了Raf Simons,他为Dior建立的那套当代艺术画廊式的摩登美学被Anderson再次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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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 2026春夏女装第6套和第12套造型,全透明的蕾丝礼服,翅膀般的蝴蝶结,汲取了Dior历史档案中相当重要的蕾丝元素。

那么属于Anderson个人色彩的创作又有什么呢?Lady Dior包袋发生了一些意外的“软化变异”,藤格纹变得更大,硬皮变成了绒面,更轻更大。高领牛仔衬衫、迷你牛仔短裤、扁平化处理的麂皮冲锋大衣、七分工装裤、勿忘我花卉印花连衣裙,长短不一的各类斗篷、学院派藤格纹衬衫,它们游离在乖巧伶俐和怪诞不经之间,诚如我们对Anderson的既定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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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领牛仔衬衫、迷你牛仔短裤,它们游离在乖巧伶俐和怪诞不经之间,诚如我们对Anderson的既定认知。

巧妙的地方在于,一切都通过Dior独有的“滤镜”来呈现的,这是一种色彩的感性 —— 柔和、如画、审慎,却又突现破格 —— 亦是一种精湛的造物之道,简约的外表下建构起精妙的骨骼。以至于很多单品,基于你的观察视角(正面、侧面、背面),获取到的信息也就愈发令人惊叹。这种惊奇感一方面得益于Anderson的个人审美,过去十年,他通过自己的品牌和曾经服务过的品牌展示了一套基于艺术性,强调当代感的风格体系。他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适当地去回溯历史,这也是为何这个系列里有那么多形似传统高级订制服的廓形却能展示出当代感的原因。特别是当你得知这是一个仅用两个月的时间就筹备完成的系列时,你不得不感叹Anderson深厚的历史素材处理能力。

这是一次注重内在的凝聚与重构,也是一次廓形与结构的秩序被重新梳理的成果,基于Anderson在Dior男女成衣系列创作路径上的截然不同,他会以何种方式来打造他的首个Dior高级订制系列反倒显得扑朔迷离了。面对一个宝藏式的传奇且神圣时装屋,调用、把控、重塑是需要强大意志的挑战。回到那个提问:“Do you dare to enter the house of Di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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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诺礼服(Junon)在时尚史上最著名的礼服之一,首次亮相于1949年秋冬系列 Milieu du Siècle,成为Dior 2026春夏女装的闭场造型。

Anderson过往作品和这一季如何串联起来:Anderson的作者性创作方式是什么?

Anderson的创作路径,在之前的作品中已得到充分印证:许多单品——尤其是手袋与鞋履——都曾“出圈”,在大众传播与专业语境之间制造话题。他并不仅仅是一位设计师,而是一个具有广阔艺术观念的作者。他的兴趣横跨文学、艺术、工艺与历史,并能把这些元素不断收拢、折射,纳入他个人的宇宙之中。

在他的方法论里,物件(object)始终占据重要位置。作为艺术家,这种感受我尤其熟悉:他会不断扭转、变形既有的物件,使之超越日常功能而进入艺术维度;或是把那些“不时尚”的、生活化的物件放大到时尚领域中,让它们成为耀眼的时尚单品。无论是夸张比例的鞋子、具象到近乎滑稽的包袋,还是雕塑感的配饰,这些都是他持续探索的方式。

在 Dior 的女装首秀中,我再一次看到了这种熟悉的趣味与手法。从整体概念到细节物件,他都在不断进行“扭转”。例如,舞台布景中以鞋盒投射出的影子,或者在开场前赠予观众的陶瓷小盘——盘上放置着颗颗坚果。这件小小的“餐具”实际上暗示着法国历史上一类著名的幻象陶瓷传统。通过这些细节,他将个人语言与 Dior 的语境编织在一起,让品牌的遗产与他的作者性方法产生新的火花。

对他来说,时尚不是孤立的系列,而是一个不断累积的文化实验。他通过物件的转译与错位,把日常生活与艺术语境重新打通,也让 Dior 的当代叙事获得了一种独特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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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方法论里,物件(object)始终占据重要位置。作为艺术家,这种感受我尤其熟悉:他会不断扭转、变形既有的物件,使之超越日常功能而进入艺术维度。

从6月份发布的男装,到10月份发布的女装,他的创作发展方式是如何推进的,如何变化的?

在Anderson 的男装系列里,“物件的转化”往往是直接而鲜明的。比如,那些极具识别度的书籍封面被制成手袋——即便是并非时尚圈的观众,也能立刻理解其中的巧思。这种方式没有太多遮掩,它强调的是一种直白的挪用:把人们最熟悉的物件推向一个全新的时装语境。

然而,当这种方法移植到 Dior 女装时,却呈现出另一种方式。它不再是外显的、直指的,而是一种更为克制与收敛的表达。但正是这种表面上的隐晦,使得改造显得更为大刀阔斧。在这里,Anderson 处理的已经不是日常物件,而是 Dior 历史中那些被视为巅峰之作的服装与工艺传统——那些仿佛已经“完美无缺”的作品。

但在 Anderson 的手中,即便是这样的“圣物”也仍然是可以操作的物件。他能够在这些经典符号里找到可扭转、可拆解、可再生的部分,让它们转化为全新的形象。于是,在 Dior 女装首秀 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克制的优雅,更是一种对“不可触碰之物”的重新想象。

他的三位前任创作者,风格各异,而且没有太强的关联性。在女装系列里,他要背负更加厚重的历史包袱。毕竟这个品牌在近80年的时间里,其高级订制作品是完全没有断代的,连续性非常强。只不过这六任创作者的作品都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但是他们的首要任务都是传承接力,然后才是基于自己的喜好、审美、情趣去做延展和创新。

Anderson与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于他是第一个同时执掌男女成衣部门的创意总监,他的创作路径、思考模式,甚至是管理协同方式肯定需要站在一个更高,更统一的维度,所以他保留了一些共同的创意元素,对Bar Jacket的重新塑造,对18世纪法国宫廷服饰的解构重组,使其可以从男装自然过渡的女装,这些元素在相对程度上是不分性别的,或者说是流动的,这一点很像他个人同名品牌Anderson当年一举成名的创作方式。

在这个共同创作创意的基础上,他开始拆分Dior在高级订制领域的细节,经典的款式,经典的工艺技术。有点像是在制作一块蛋糕,从蛋糕胚到奶油层,再到最外表的水果装饰。

这场秀有74套Look,从单品到造型,再到整个系列,由点到面的发展方式是怎么样的? Jonathan Anderson通过这种造型方式强调了什么?

Anderson所触及的并不是单一的符号,而是 Dior 曾经那些最为辉煌、几乎被奉为“完美之作”的衣服。他的做法像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捡拾珍宝,将其一件一件重新拆解与改造。

对我和更多观众而言,这种做法可能显得零散、有些混乱。但它却折射出一种非常值得肯定的历史观:历史不是被供奉的偶像,而是需要被使用的对象。当这些曾经的珍贵作品重新被拿出来加工、玩味,它们便获得了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能够以新的形态陪伴我们走向未来。

开场时以鞋盒投射出的影子便是一个极好的比喻——鞋盒作为一个看似廉价的容器,却能装下所有珍藏的历史。当我们打开它,就能一件件取出、重新审视,这些被置于神坛的遗产也因此回到手中,成为可以把玩和操控的对象。

他邀请我们以全新的目光去面对 Dior 的历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圣物,而是充满生命力、能够继续活下来的存在。

在男装系列里,他的创作自由度相对是高

从包袋到鞋履,再到服装,他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了很多历史挖掘性的工作,大而全,甚至是久违地借用了Roger Vivier当年的设计。Dior上一次跟Roger Vivier产生互动还是Raf Simons任期内。就像新闻稿里提到的那样,Dior是一个属于集体想象和集体创作的品牌,各种各样的风格语言都汇聚在这里,他就像是拿了一根吸管,做了一次精华提纯,因为在向前展望的同时,过去的那些片段、痕迹或廓形一定会成为他的创作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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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 2026春夏系列中借用了Roger Vivier当年的设计。

威尼斯电影节上的几套造型和这个系列的整体关联又是什么?

这几套红毯礼服在意料之中地引发外界的积极讨论,关注Dior的人都会去猜测Anderson的女装创作思路,有多大程度上会去致敬历史,又有多大程度会秉承自己的风格。这是如今品牌在更换创意总监时,为了营造话题,试探市场声音的一套模版化的营销策略。

在首个系列正式发布前,这些提早曝光的新装一方面可以浅浅地满足行业内外对这个设计师的期待,毕竟从新官任命到发布新作的这段时间是品牌形象非常模糊的阶段,品牌能够对外沟通的物料非常有限,前任的产品不能大肆宣传了,新任的产品还没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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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威尼斯电影节,Dior为女演员Alba Rohrwacher创作海军蓝色绉纱高级订制礼服。

怎么理解“后女性主义时代“?

我才看完Ivan Jabkonka写的《革新男性气质》,是一位男作家写给男性的女性主义指南,这本书最终的结论其实跟Dior在Maria Grazia Chiuri任期内的这近十年所塑造的女性主义观点是一致的。第三波女性主义运动经历过高潮迭起的时刻了,如今已经进入到了一个相对平缓的时期。

现在再去大肆地借用时尚去畅谈女性主义就显得有点“过时了”“滞后了”。千禧一代的人群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建立了一套更加友善的,更加平等的女性认知体系。女性主义从“高喊口号阶段”进入到“落实与实践”的新阶段了。品牌也需要前进,虽然它还是应该继续围绕女性议题做相关的事件营销,但肯定不是用以前的那种方式了。所以就Dior而言,它也迈入了一个新时期,就是后女性主义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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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erson在后台为模特试装。

撰文:戚茂盛

编辑:roman

设计:Austin Sandwich

编排:薛韬